其然,段争一跨进员工换衣间,久等在那儿的经理见着他,劈头就骂,气得浑身哆哆嗦嗦的,嘴里骂他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。段争边换衣服边听他教训,裤扣刚解开,胳膊被猛扇一掌,他皱眉抬头,眉目间戾气浓得化不开,唬得经理下意识噤声。这时刚巧有两位男侍应生推门进入,经理踩着台阶就下,离开前还伸着指头警告段争:这是最后一次,再有下次要你好看。说完赶忙拍拍屁股跑远。
段争将便装换下,照着镜子扣好领结,也紧跟着出门做工,因而错过换衣间内侍应生们的八卦:据说今晚酒店有位大客户入住,经理因为疏忽错报房次,被老总点名警示,这样他才窝着火非找人出口恶气呢。
段争在这家酒店做侍应生的时间,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。在之前他找过的职业五花八门,有打手和私人保镖,也有车厂员工,但都因为各种原因辞职。至于酒店的工作,算是意外得来。好在酒店环境不比旁的来得错综复杂,加上他长相硬朗,气质阳刚,脸上总是一副谁来都不乐意多搭理的表情,服务周到且言语简洁,反倒很受一些食客欢迎。像今晚,他便遇到一位熟客。
他端着餐托立在桌边,对面是托着下巴同他搭话的女客,圆脸盘大眼睛,鼻梁微塌,眼下点着少许雀斑,倒是很有青春气息。她见段争一板一眼地介绍今夜主餐,以眼神示意同伴稍停,她问道:“段争,等你换班,我们说一说话好吗?”
段争充耳不闻:“酒类在这。”
女客不愿放弃:“段争,你不理我吗?”
同伴见她处境艰难,待点完餐便向段争要了他的纯黑钢笔。女客取桌面纸巾在上涂抹两行,段争走远再看,上面写的是一串电话号码和具体住址。他交去餐单,站在垃圾篓边将纸撕得粉碎,一捧碎纸落进纸篓,好似一场白茫茫的冬雪。
段争的晚班一直得做到餐厅最后一批客人离开,这时候时间已过零点,他随另外两位值班的侍应生将杂物收拾齐全,再做最终统筹。中途餐厅接到高级套房指示,大概是新入住的客户有意叫餐,中式和西式的两队厨师都要待命,连带着段争这些侍应生都没法按时下班。待命时间嘴里空得慌,其他侍应生都偷偷躲进休息室小睡,段争则待在换衣间里抽烟。他站在靠墙的鞋架上,手肘倚着通风的窗口,一缕缕烟从他嘴里逃走,藏进湿热的夜风。一抽抽两根,总算把瘾过足。门外始终没有传来新指令,他以背靠墙闭了眼,没多久就听见衣柜里传来叮叮当当的铃声。
唐小杰电话里直喘气:“跑了——他跑了,那个傻子跑了!操,程东阳那群人他妈的靠不靠谱啊,一个傻子都能被他逃掉,傻逼,都是群孬种!听说他还是爬墙逃的,本来就闹得大家都不开心,程东阳找人把他锁在小房间里要他自己消化——妈的他就是一个傻子他能消化个屁啊!结果人就逃了,好像还受伤了。操,你赶紧过来帮忙找找吧,他一个傻子在外面乱跑,不是被人拐走就是被人搞死,靠,我他妈不想背条人命。段争,段争,你在不在听?赶紧过来!”
当晚酒店新客是否有找厨师开小灶,段争是不知道了。他三两下换掉工作服,一手握着外套和老旧的按键手机就往外走,边走边沿着路牙子飞快扫视。没一会儿唐小杰的第二通电话过来,说是程东阳已经和他说明白,等人找到必须往他那儿送,原本小九逃跑的事和他们无关,出于情理他才礼貌通知一声,余下情况他会再做考虑。
“妈的,他要是真不想让人知道,还会特意告诉我?”唐小杰一连爆出几句粗话,“要我说他就是这两年和蒋公斗怕了,到时候他这边死一个人肯定被对面大做文章,上回不就死了一个妓女,闹到全市报纸连着几天都登热门,他估计是担心旧事重演,想万一小九死了就把事推给我们。段争,你现在在哪条街?”
段争语气平静:“西街。”
唐小杰说:“那成,附近两条街你都看一看,我现在在津麓这里,我们两面包抄,到时候西街拐口见。”
段争只简单嗯一声便收线。他站在路边等红灯,过了马路就顺着一长条街的店面行进。从西街头走到西街尾,蹲在发廊前的红头发青年冲他打招呼,神色暧昧地指着店里说有新货。段争像是没听见,照样过另一盏红灯走远。青年气馁地嘁声,转而又去拦另一位路过的客人。
西街附近多是些店面狭窄的小铺子,段争直觉傻子不会在这儿。他停步原地擦着根烟,背靠的墙内是所公立小学,透过电网朝里看,一幢五层高的宿舍楼还三三两两地点着灯。段争其实已经快忘记在学校读书的滋味,自初中起他就是学校有名的刺头,父母难管老师头疼,那时候就有人断言他往后大概得狠栽一跟头才知道天高地厚。按照常规逻辑,这种话总会应验。所以高中第三年,他勉勉强强终于能将高中文凭混到手的前一个月,他因为故意伤人被记案,从少管所出来——或许段母还应该庆幸,她当年给段争上户口的时候特意为他减去一年——时间是半年后。
段争将嘴里的烟一口气抽到屁股,咳嗽一声把烟头丢进垃圾箱,转而大跨步往前走。他穿过西街和中间的路口,径